衣意义

【姜钟】问卷调查(旧文补档·四)

Summary:“如果可以回到上辈子重新来过,你希望从哪一天开始?”——现代社畜·有上辈子记忆·钟会的恋人·姜维收到了这样的问卷题目。虽然姑且填了“景元五年正月初十”,但毕竟只是想想而已,不可能真的实现……吧?


*1.1w字HE,现代姜维重生回历史,大概是治愈向

*是旧文补档,文档时间2014.08.23,文笔稚嫩预警,OOC预警

(早年在贴吧发过,偶然翻到就搬来lof。主要是我这种常年鸽手实在难得有篇写完整的文……文风人设都很古早,也有很多缺陷,既然是旧文也不修了保留原样吧)



————

 

嘈杂的声音将他从浅眠中惊醒,心下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。

情况不可能有那么糟吧……但是越来越清晰的喊声,无情地扼杀了他的侥幸。

“杀钟会!!杀姜维!!”

 

他霎时咬紧了牙关,迅速地抓起佩剑跑出房间。

火光冲天。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是激动和愤恨,像失去理智般冲进宫殿,疯狂地大喊。

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,绕路来到了一处士兵较少的角落。可是一路所见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,再也没有……任何希望了。

 

过了几瞬,也许是几个时辰,谁知道呢——在他的眼中,一切都凝固住了。终于,他露出一抹苦笑,喃喃地念道:“……,对不起。”

随即,在发现他的士兵们挥着刀剑靠近他之前,拔出佩剑干脆利落地划向自己的脖颈——

 

…………

他在自刎前,叫的是谁呢?是在跟谁说对不起呢?那么低的声音,没有人能听见。

是丞相?陛下?还是……士季呢……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姜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,大口地喘着粗气。刚才梦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,实在太过真实,就好像再次亲身经历了一遍——剑刃划过脖颈的感觉,最后一刻心中的痛苦、愧疚和不甘……

枕边躺着的人也被惊醒,钟会揉了揉眼睛挣扎着坐起来,顺手打开台灯:“怎么啦?大半夜的。”

虽然表情和语气都无比明显地透着半夜被吵醒的不满,可姜维却能——恐怕也只有姜维能——从中看出隐藏着的关切。

姜维吐出一口气,缓缓地躺回去:“没什么,做了个噩梦。”

钟会也关上台灯重新躺下,脸却还是朝着姜维的方向。

“我梦见我死时的情景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呃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歧义,我是说我梦见上辈子死时的情景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我是自刎的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我在自刎前叫了一个人的名字,说对不起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“可是我的声音太低了,连我自己都没听清我叫的是谁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沉默了一会,在感觉两人都要睡着的时候,姜维突然凑向钟会:

“哎,我叫的到底是谁啊?这半天一直都想不出来……士季你怎么看?”

“…………####闭嘴!!!睡觉!!!”

 

 

 

 

第二天清晨,钟会顶着黑眼圈起了床,一早上说话都没好气。在他摔门而去(上班)之后,姜维带着同情看了那门好大一会,随后还是无奈却又带宠溺地叹了口气,收拾好钟会几乎没怎么动的早餐,也出门上班去了。

 

向往常一样面带微笑地向上司和同事们打过招呼,姜维坐在办公桌的电脑前打开了邮箱。鼠标停在“新邮件:《三国娱乐》杂志社问卷调查(5)”上,他颇为无奈地扶了额。

 

《三国娱乐》,顾名思义,就是报道关于他们这些三国人物在这一世的八卦的杂志。当然,这份杂志只在他们内部流传。杂志主编就是甄姬啊、孙尚香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女(fu)人(nv)们。杂志的销量非常不错,三国中人几乎是人手一份,毕竟人人都爱八卦,何况是关于前世一起或相爱或相杀的风云人物的。

 

《三国娱乐》经常做各种问卷调查,通常是覆盖全三国的,然后把结果印到杂志上甚至直接拍出采访的视频。上次的问题就非常具有亮点:对你最重要的两个人同时掉进水里,你救哪一个?

姜维还记得曹总被问到时在郭嘉和荀彧之间纠结到爆,最终哭丧着脸挤出一句“闭着眼先摸到谁就是谁”,被集体鄙视;孙策被问到时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,干脆地跪下给他爹孙坚磕了个头说“爹,孩儿对不起你”然后紧紧牵住周瑜的手;而东吴的其他人,选项里几乎都有孙权,而他们也全都选了孙权,在孙权两眼饱含热泪地、满心愿意以死相报地问他们原因时,得到答案却无比统一——“因为另一个人会游泳”……

 

哎,江南水乡伤不起啊。生长在江南水乡却不会游泳的更伤不起啊。

 

问到姜维的时候,他略作思考,还是在诸葛亮和钟会之间选了钟会。随后诸葛亮就嘤嘤嘤地挥着小手绢【划掉】一脸“啊我太难过了”的表情说着“徒大不中留啊”“有了媳妇忘了师傅”之类的话,而周围的人也都跟着起哄。可是姜维看见钟会只是低了头淡淡地笑了笑,他就知道钟会其实并不相信这话。

 

都说钟会高傲、自负,但只有姜维知道,他其实在某些方面自卑得很。姜维实在是会说话,总是能把钟会哄开心,也许就是这样才让他不敢相信吧。可姜维自己也很无奈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,“这些可都是真心话”……得,更像用来骗人的甜言蜜语了。

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姜维简直羡慕起周泰来了。别提好听的话,只要他能说句稍微长点、温柔点的话,孙权都能像得了宝贝一样满足了。

不过,既然已经这样……就只能以后找找机会,尽量用行动向钟会证明他是真心的吧。

 

 

虽说《三国娱乐》的问卷调查千奇百怪地让人扶额,不过,总还是能带给人些乐趣的。而且大家是有多么幸运才能在这一世又能作为朋友相聚在一起啊,何必要太认真以致扫了兴致?因此,大家对这些问题通常还是会认真回答的。

 

姜维点开了邮件,已经做好了会看到匪夷所思甚至极无节操的问题的准备,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……可以称为是很“正直”的问题:

 

如果可以回到上辈子重新来过,你希望从哪一天开始?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姜维从“这次的问题不可能这么正经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以后,对着屏幕愣了好一会儿。

希望从哪一天开始么……不知为什么,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昨晚梦中的——成都血夜。

 

如果回到自己还年轻的时候,再经历一遍投降丞相、对抗奸佞、用尽全力护国,最后全部希望却消失得一干二净的痛苦吗?

当然,他已经知道了历史,能够改变它。他可以让丞相和自己的每次北伐都胜利,甚至可以阻止丞相的死,再……兴复汉室,还于旧都,实现自己和丞相坚持了那么久、并为之付出一切的执念和梦想……

——那么,然后呢?

 

姜维缓缓向后靠在了椅子背上,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发呆。

 

士季该怎么办呢?打下洛阳……然后收降他吗?

不。脑海里的一个声音响起,坚决地否定了这个念头。上辈子,即使是他在执念和士季之间纠结得最痛苦的时候,说服士季让他和自己一起兴复汉室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,随即就立刻意识到这想法的荒唐可笑。——因为他知道,士季……那么骄傲的士季,绝不可能会答应他。

如果回到过去,改变了历史,就会引发巨大的蝴蝶效应,改变无数的人和事。到了那个时候,士季可能还年轻,他的想法也会有很大不同,真的收降他倒也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。

……但是,原来的士季呢?

原来的那个自负的、有野心的、官至司徒的、说到谋反时眼中会燃起摄人心魄的火焰的那个钟会钟士季,又会到哪里去呢?

 

 

姜维感觉思绪有些混乱。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,他心里哂笑了自己——只是个游戏般的调查问卷罢了,居然这么认真……

 

不过说真的,到了现在,他心中的执念早已放下。上辈子他为了这个执念拼尽一切,牺牲了很多很多,最终虽然还是失败了,但他却轻松了下来——因为,已经尽力了。

 

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,因此无悔。

他已经不负丞相,不负后主,不负蜀汉。负的只是……

 

 

手指落到键盘上敲打,一行字慢慢地浮现在屏幕上——

“景元五年正月初十。”

 

想起那个最后的日子好像是正月十八,姜维胡乱地在它前面选了个整数日。

 

八天时间。

足够他回去弥补当时的遗憾了吧。

 

 

看着屏幕上现出“您的邮件已发送成功”的字样,姜维抬手揉了揉额角,顺便瞄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。

竟然为了一个杂志的调查问卷耽误了这么久,果然还是被昨晚的梦扰乱了心绪吧?说起来,昨天晚上因为自己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搞得士季一晚上都没睡好,回家以后还是要向他好好道个歉啊~不过士季竟然那么在意自己……

 

意识到以后,姜维迅速收起脸上略带腹黑的笑容,清了一下嗓子,开始认认真真投入到工作中去。

 

 

 

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,姜维依然挂着人妻的【划掉】微笑跟同事们道了别,收拾好东西向家走去。一路上心里都在盘算着要怎么让士季消气,想到“要不要直接推了了事”的时候,公寓的大门也已经出现在眼前。

姜维正要伸手去口袋里掏钥匙,晴空万里的天空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劈下一道闪电。随着一声很像电影特效的“喀嚓嚓”,姜维眼前一黑,心中咯噔一下,就没了知觉。

 

 

 

 

姜维睁开眼的时候,头还是痛得很。他扶着床沿慢慢地坐起来,捋着挡住眼的刘海勉强想起了之前的事情——被闪电劈所以穿越了?!

真是有够滥俗的情节啊。姜维打量着周围古色古香的陈设如是想。看这床,这窗户,这桌案,还有那椅子上的披风和倚在墙上的长枪,倒都是挺眼熟的。

 

……等等,披风和长枪?!

姜维不顾还在隐隐作痛的头,瞬间跳下床来,结果差点跌倒。好不容易倚着床稳住了身子,房门就被推开了——

“嘿伯约兄,早啊……”

那人连门都没有敲就跨进屋来,看见他这个样子似乎有些惊讶。

 

姜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,直到钟会满脸狐疑地走近与他对视,姜维才反应过来,让视线变得柔和下来。

见他这样,钟会似乎才略微放下心来:“怎么了,以往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早就准备齐全了?还是说……蜀国的大将军也会做噩梦吗?”

“唔……嗯。”姜维含混地应了一声。眼前的钟会,身上穿的是古装的长袍,脸上是傲慢不可一世的神情,语气总是会带着讽刺……他依稀记得上一世的钟会不爱穿盔甲,只有迎敌的时候才会不情愿地穿上;虽然这一世的钟会依旧毒舌,可也不会每句都不客气。

 

钟会已经扬起下巴双手抱臂:“既然这样,那伯约你还是先准备一下,好了以后再来找本司徒吧。”随即就转身走出了房间。

 

 

姜维瞬间咬紧嘴唇,等到钟会的脚步声听不见了,他也没管自己还衣衫不整,一个箭步扑到门外问守卫兵:“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

小兵一脸茫然:“……?不是什么日子啊?伯约将军你怎么了?”

姜维吐出一口气,再次问道:“我是说,今天是……嗯……哪天?”

小兵依旧一脸茫然:“今天……不就是今天吗?”

 

“……”姜维有深深的脱力感,如果他真的是穿越回来了那他怎么不记得门口的守卫兵这么二缺?!

“我的意思是,今天是哪年哪月?”

小兵这次终于懂了,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是担忧最后又变成沉痛:“伯约将军,你一定是做了一个很糟糕很糟糕的噩梦!放心吧,你现在是安全的,在钟会大人的军营里他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的!”

 

姜维一脸(╯‵□′)╯︵┻━┻,忍无可忍地咆哮出来:“我问你今天是哪年哪月!!!!”

小兵被吓到,瞬间也大喊着回答道:“……景元五年正月十日!!呜哇哇哇姜维大人您好可怕……”

 

“……”

姜维不再理会他,心缓缓地沉了回去。

白天的,调查问卷?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姜维步回屋中,想起来之前钟会要求他准备好后去找他,开始慢吞吞地穿戴衣甲。另一边脑袋却还是晕晕乎乎,震惊得很——《三国娱乐》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把他送回来吗?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。可是,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填的那个日子?这却又想不明白了。

到了这个时候,也许因为环境又也许是这个身体的原因,已经被丢掉多年的、乱世中大将处世的警觉又回来了。……难不成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设下的圈套,要利用这个来达到什么目的吗?

 

姜维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儿呆,终于还是叹口气放弃了思索。反正想也想不出什么来,就随机应变吧。……幸好,似乎还记得在这时士季的住处该怎么走。

 

姜维没用多久就习惯了这个时候的钟会,毕竟还是同一个人啊。而且因为姜维在现世对钟会的了解多了许多,与他的相处更加游刃有余。至于军中的各种事务,姜维也凭着勉强的记忆处理得还算可以——毕竟上一世的大半辈子都是在军中度过的。钟会似乎也很快就忘记了姜维早晨的不对头,没有对他起任何疑心。

 

 

两三天就这么过去了,姜维没有做任何改变历史的事情,心情却越发沉重。这两天还好,也没什么大事,还可以重温上辈子与钟会短暂的美好时光……可是以后呢?

 

如果把他送回来的人真的心怀不轨,那一定是希望他能够做出改变历史的举动,从而达成目的吧。那么,难道要什么都不做,就这样看着……上一世的结局重演?

姜维微微闭眼。虽然这是最保险的做法,但他一定做不到再次眼睁睁地看着钟会这样子死去。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,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重来,竟然要因为毫无根据的担心而放弃吗?

之前还一直想着该如何让士季相信,自己对他是真心的呢……

 

不过——姜维忍不住又开始捋刘海。如果要改变,那该怎么改变呢?

是带了士季去隐居,像之前说的那样……还是尽心竭力地辅佐他得到天下呢?

 

 

 

姜维被这个问题绊住了,一直犹犹疑疑地不知道该怎么抉择。接下来他又混日子般地度过了两日,想着“反正还有好几天”。直到正月十五钟会公布矫诏定下谋反,姜维看到面前将士们的惊慌不满和卫瓘阴冷的眼神,终于下定决心——再迟就来不及了。

自己在上辈子,没有注意到这些吗?为什么现在看来,卫瓘的眼神才格外可怖……

姜维不禁朝身旁的钟会看去,却发现他也正神情复杂地望着台下,一言不发。好一会儿后将士们才注意到,纷纷静止下来。这时钟会才下令继续吃喝——他是在宴会上宣布消息的,不过当然,谁还有吃饭的心思啊。

 

姜维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。他并不记得上辈子钟会宣布完消息的时候,有这样的举动……可毕竟年代久远,姜维扶着额头完全想不清楚本来是怎样的。也许是因为上辈子的自己并不知道后来会如何,没有过多地注意吧——就像上辈子并没有注意到卫瓘的眼神一样。

 

 

 

第二天的整个下午,姜维和钟会都待在房间里处理公文以及讨论谋反的具体事宜。眼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,姜维对钟会温柔地笑笑:“今天辛苦了,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下,我们为起事的……呃,第一步成功来喝酒庆祝一下怎么样?”

 

听了这话,钟会直勾勾地盯着他。姜维不禁心里发毛——虽然这个理由是扯淡了点,不过有什么别的问题吗……?

幸好钟会很快就收回了视线,把手上的公文收拾了一下,一边淡淡地问:“你请?”

姜维知道钟会这是已经同意了,厚着脸皮笑道:“维从军中匆忙投降而来,哪里有什么酒?士季应该存有很多佳酿吧,够喝了啊。”

 

“……”钟会似乎没有料到姜维会这么“厚颜无耻”,愣了一下才对他露出鄙夷的神色,然后把笔放回架上,站起身来去拿酒。

姜维倒是满不在意地全盘接受了,微笑着看钟会端出几坛酒,然后斟入酒杯。他举起一杯示意了下,浅笑:“我敬士季。”

姜维看见那人在意料中傲娇地扭过头哼了一声,似乎万分不情愿般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,没忍住就低低地笑出了声。随后钟会又是如往常般的炸毛,他也就如往常般地哄他——明明是这么普通的事情,姜维却忽然有深深的满足感。也许是他现在并没有像原先那样,对未来充满着忧虑与恐惧的缘故吧。

 

钟会藏的酒果然是佳酿——怎么会不是呢。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,喝到一半兴致上来,两人干脆撇了坐席,就这么往地下一坐接着喝。姜维却渐渐有些心焦了。

一坛酒见了底以后钟会已然微醺,他的酒量本不是太好,眼眸也现出了些迷蒙。姜维斟酌了一下词句,慢悠悠仿佛不在意似的问了一句:“士季……这么信任我吗?”

 

钟会偏着头看了看他,似乎一时没法理解他说的话。或许是到了关键的时刻,姜维实在是心急,也不管平日什么说话委婉的技巧了,接着补充道:“我可是降将,而且是诸葛亮的徒弟……之前一直在北伐,那么多次都不死心,你们都能看出我的执念吧?直到蜀国灭亡才迫不得已地投降,投降后不想着安安分分混完一生,却来撺掇你谋反……士季这么聪明。怎么会……一点也不怀疑呢?”

 

——这确是姜维很长时间的疑惑了。当然在现世他也有跟钟会提及,可是钟会似乎并不愿回答,姜维渐渐就放下了。直到昨天看到钟会的眼神,他蓦然觉得,钟会其实什么都知道,却还是……

姜维忽然有些害怕真的知道答案了。

 

昏暗的亮光下,钟会倚着墙,微微低头,动了几下眼睫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慢地、低声地答道:“……我不想去验证这个。我就命令自己相信,你一定是真心的……”他抬起头,眼神还是迷蒙着,视线似乎穿透姜维看到了别的地方。“因为,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,能让我使自己相信……你是真心对我好的。”

 

姜维刹那间就理解了钟会这句含义复杂的话的意思。他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伸出手臂大力把钟会揽到怀里,狠狠地吻上他的唇。

钟会似乎惊得酒醒了一半,但姜维没有管,兀自亲吻到够了之后才松开他,伸手抚上他的脸颊:“士季……我们去归隐山林吧。”他没有在意自己的行为和语言会对这个时候的钟会造成怎样的冲击,继续说下去:“就像范蠡一样……这次不是试探了,是真心的。”

他深深地看着钟会的眼睛,想起什么来接着补充:“哦,也许士季还是想逐鹿中原吗?那也好,这次,维一定会尽自己全力帮助士季的。”

 

“……现在,就看士季的选择了。”

长时间的静默,屋子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。也许过了一炷香,一个时辰,或许更久,钟会埋着的脸终于闷闷地发出了声音:“……争天下什么的好麻烦啊动不动就死个人……还是……嗯……”

 

姜维瞬间灿烂地笑起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钟会是被上下的颠簸惊醒的。

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撑开眼皮,映入眼帘的就是马车顶棚。宿醉使他的头一阵阵发痛,他勉强坐起来,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、旷野的景色,怔了很久才向马车前部走去,缓缓揭开车帘。

那个端正坐着驾车的背影,是那么熟悉……他却觉得很不真实。

 

 

姜维听到动静侧过头来,眸子里都是喜悦:“士季,你醒啦?”他往旁边挪了挪,给钟会让出空位。

钟会沉默着走过去与姜维并肩坐下,低头看了好一会儿膝盖,才开口说出一句:“我还以为是在做梦。”

姜维微笑着偏头看了看他:“那就掐一下自己看看?验证究竟是不是做梦。”

 

钟会却慌忙摇了摇头:“不要。我不希望这么快就醒过来。”

姜维嘴角的弧度加深了,他转回头去看路,心底却百感交集。……他现在简直想给上辈子的自己一巴掌。

 

 

在马车上度过了一日又一日,他们都没有再提到过“是不是做梦”的话题。目的地是天水,两人一路上轻松地聊着天,完全不会感到无聊苦闷。

路上的防卫很松,完全不像是“逃走了重要的犯人”那样,重重地设下关卡。在客店住宿时姜维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,原来传出的消息是“钟会和姜维大逆不道地谋反了,但他们不自量力,不得人心,在英明神武的司马昭殿下的领导下,他们俩被昭殿下忠诚的部下所杀,什么危害也没有造成。这件事告诉我们,分裂是不得人心的、终将失败的行为,希望我们联合起来,拥护团结,反对分裂”。

 

听完了姜维转述的话,两个人相对而坐,沉默良久。姜维倒是不甚在意,这不就和历史上是一模一样的吗,想必史书的记载也不会有太大不同吧。不过,是士季的话……他一直有那么大的野心,有自己真心的帮助,留下来谋反未必会输。可是这样的记载落实到史书上,他身上“失败者”的标签就贴定了。士季应该很不甘心吧……

沉默持续到再次上路,姜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,才眼前一亮想出了一个好办法:“士季你听我说,没关系的,我们可以写小说啊!”

姜维看着钟会疑惑的表情,解释道:“嗯……士季你这么有文采,写小说肯定不在话下吧!你就写个我们俩是上天派来下凡的将星,有大任务什么的……最后厌倦了世俗或者任务完成了,就一起飞回天上去了!”

 

见钟会用看深井冰的眼神看着自己,而且打算移开视线,姜维连忙补充道:“妲己啊、姜子牙啊他们不也都是普通的人吗?甚至炎帝、黄帝他们也是。可是民间的传说流传下来,人们不都觉得他们是神明了吗?

“现在这消息也是司马昭他们编造出来的,既然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官方的史书了,那写小说他们管不着吧?反正我相信士季有这个能力,可以使写的故事脍炙人口。等这个传说流传到后世,我们不就可以扳回面子了嘛!”

 

钟会理解了他的话以后,眸中渐渐放出异样的神采。姜维趁热打铁:“我知道一个人,后世的人写了小说,把他说得特别神、特别厉害,甚至不惜把别人的功劳都安到他身上,把同时代的其他人都用来衬托他了。而这个小说又特别出名,所以渐渐的大家都以为他的小说是真的了,而把正史抛在了一边……”

 

钟会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姜维。姜维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沮丧了,心里自然也轻松起来,就忽略了那目光的深层含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二月的某个午后。

 

此时的他们早已在天水安家落户,每天的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。姜维时不时上山打点野味改善伙食,而钟会的小说也已经开始动笔了。

虽然姜维偶尔也会想到,自己会不会回到现世呢?那样的话,该向那里的士季怎么交代?毕竟,过去的士季和现在的士季,似乎有很大的不同……姜维怔了一下,随即就暗暗地取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,怎么说都是同一个人嘛……可心底却会泛起隐隐的不安。

 

姜维洗干净了手,开始肢解那只刚从山上打回来的兔子,准备中午烤了吃。刚刚撕下一只前腿,钟会慵懒的声音传过来:“伯约,给我递张纸。”

姜维回头看看还倚在床上的钟会,什么都没说地放下手中的兔子,洗掉手上的血腥,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放到凳子上端到床前,然后反身走回去拿起兔子。

 

“不知道顺便要拿笔吗?”

姜维默默地放下兔子,去洗手,递了一支毛笔给钟会。站着想了想,顺便帮他磨好了墨递过去。确认钟会再没有什么要求了,才走回去再次拿起兔子。

刚要撕下另一只前腿,钟会的声音又传过来:“刚才这张写错了,你再给我拿张纸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姜维放下兔子,去洗手,拿纸给钟会,把废了的纸扔进垃圾箱。

当他再拿起兔子的时候,钟会却说:“磨的墨洒了……”

 

就这样,拿起兔子——放下兔子——去洗手——帮钟会拿东西——拿起兔子——放下兔子……

循环无数次后,倒是钟会先沉不住气了。“你不烦啊?”

姜维这时才露出笑脸:“就知道士季会心疼我的~”

 

钟会右手拿着一本刚才让姜维递过来的书,左手抬起来扒了扒头发,没声好气地说:“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样啊!”

“嗯——”姜维这次放心地拿起了兔子,一边继续工作一边笑道,“当然想问了——可是既然这样做,就有士季的理由不是吗?士季想告诉我的时候,自然就告诉了,也用不着我问啊。”

钟会看着气定神闲的姜维,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挫败感。……这家伙就这么沉得住气啊!

 

这一个月来钟会一直在各种刁难姜维。睡地板也就算了,那可是好青年姜伯约自己要求的——他告诉自己要循序渐进,不能吓到人家士季。不过,像刚才这样毫无道理地要求姜维做这做那,把他当侍女使唤,倒是家常便饭。

其实姜维确实弄不明白,按理说钟会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,只有在自己犯下了很过分的错误的时候才会这样……可是姜维扪心自问,这次回来以后,可是半点对不起士季的事情也没做,连给后主的信都没写,士季没有理由发现他是假意投降啊。再说就算发现了,他也及时做出补偿了啊……

 

“好啦。”钟会似乎已经看透姜维内心所想,依然是不满的语气,“你确实是犯下了很大很大的错误啊——敢说没有?”

姜维蓦地一惊,回头看时,钟会却是满脸得意的表情。

“其实我早就发现不对劲了。想起来,那天早上你就很奇怪,没有按时起床不说,看我还用那种惊讶的眼神。

“而且你作为蜀国的大将,投降过来还要撺掇我谋反,肯定是不怀好意。但你最后居然把这些都放弃了,带着我逃出来隐居,这肯定是不对。当然啦,本英才是有那种魅力的,但我不信以你的能力,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现并被我的魅力吸引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“而且啊,你还说一些奇怪的词汇,像什么脍炙人口之类的,我听都没听说过。而我没有听说过的词语,一定是这个时期没有的!”

“……”

“还有,妲己、姜子牙他们的传说,这个时候好像也还没有吧?”

“……”

 

“还有你最大的破绽。就是你提到‘有一个人,后世的人写了小说’——后世的人写了小说,你怎么会知道的呢?

“所以呢,综上所述,我推断——你一定不是这个时期的人!我觉得嘛,有可能是这样:你一开始是要想办法要我谋反,然后找机会复国的;可是后来失败了,那些兵士哗变,杀了我们俩,就像现在传出的消息一样;后来呢,可能是转世或者什么原因,你想起了我的好处,觉得特别愧疚,然后又机缘巧合地回来了,所以就打算补偿我。我说的对吧?”

看着姜维震惊的表情,钟会万分受用。

 

“哼哼,怎么样,没想到本英才这么聪明吧?——所以呢,就算这次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,可是你以前做过,那也是做了。我现在来要你补偿,也不过分吧?”

姜维已经像往常一样温柔地笑起来:“当然啦,士季最聪明了!”顿了顿,却接着说道:“不过……士季怎么知道小说的意思的呢?也是推测出来的吧?真是太厉害了,教教我吧!”表情是一派真挚,真挚得都要让人相信了。

 

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有力的证据——不过经过之前的层层铺垫,钟会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:“好啦,真以为穿越的就你一个人啊?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姜维从刚才就有了预感,不过刚才从钟会口中得到确认,还是略感惊讶。

钟会已经走到椅子边坐下,左手还是拿着那本书。“我比你早来几天就是了。虽然那天早晨你确实很不对劲,不过当时我倒也没多想。直到后来……那天在马车上,我是真的觉得在做梦——因为那时我还当你是原来的伯约。不过想想看,若真的是上辈子的你,怎么可能会放下执念呢,果然还是我太……”

钟会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,最后几不可闻,低下头来看他的书。姜维沉默了一瞬,随即转过头来对钟会微微一笑,道:“但是现在的我可以啊。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,你看,我们现在这样出来隐居,不是很好吗。”

 

钟会丝毫不买账:“那是因为你知道留下只有死路一条,已经没法改变既定的结局,还不如拐我出来。”

“……”也不知道之前是谁从争天下和隐居中选了隐居的。而且,士季你自己居然都用上了“拐”这个字……姜维默默腹诽。他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:“士季,你就不能说一句真心话吗?”

钟会低头看着书,嘴上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一句:“想得美。”

“啊,刚才那句果然不是真心话。”

“……”钟会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带进了圈套,抬起头狠狠地白了姜维一眼。

 

姜维倒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,下一刻却正色道:“——不过,士季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情才一直不肯相信我么?是因为……担心我这辈子,对你依然不全是真心,对吗?”

他没有给钟会回答的时间,接着一口气说道:“现在我早已真正放下当初的执念了。其实仔细算算,上辈子我与丞相相处的时间也就五年左右,而剩下的二三十年,丞相已经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了。蜀汉上下对丞相基本都是推崇,他与我相处的时候我也很年轻,只记得丞相有多么多么厉害,多么多么好。时间久了,我印象里的丞相已经成了天神一般的存在,我只是一味地认为丞相的一切都是对的,固执地坚持着‘丞相的道路’——其实那可能并不是丞相的本意。直到遇见你,我对自己的信念发生了动摇,令我很无法接受的是……那时候我仔细回想,竟然不记得丞相的模样。”

 

这些话,已经在姜维的心中存了很久。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,他自然是一发而不可收。“其实现在回想一下,当初只记得丞相有多么好,具体怎么个好法,也是想不起来的。换句话说,我所追随的……只是在心中被自己神化了的丞相,而不是本来的那个有血有肉、会犯错误的诸葛亮。直到转世,我能够更客观地看待前世的一切,才把这些看通透了。

“其实说到底,”姜维注视着显然有些惊讶的钟会,“丞相他只是我的老师而已,士季你却是我的爱人。如果真的有一天,我要在你和丞相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,我——一定会选你。

“即使丞相对我有恩,而且想必更多的人会希望我选择丞相,可是我并没有那么无私。丞相对我的恩情,在上辈子我已经用后半生报答了,即使不尽如人意,我也已经倾尽了全力。我不会这辈子也要因此而违背我的本心。

“别人提起来姜维,都会说姜维是诸葛亮的徒弟。”姜维的目光温柔无比,郑重地说出了要说的最后一句话,“只有士季你一个人,在提起诸葛亮时,会说……诸葛亮是姜维的师父。”

 

 “士季,再给我一次机会,可以吗?”

一直静静听着的钟会终于闷闷地发出声音——像那次醉酒后一样:“……最后一次啊。”

姜维也像那时一样,灿烂地笑起来:“嗯。这次,我再也不会对士季有任何欺瞒,再也不会让士季伤心了——”

 

 

屋子里忽然就静下来,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错着。看钟会的样子,似乎恨不得钻进书里去。

姜维心情很好地低下头接着处理那只可怜的兔子,一边很破坏气氛地说:“不过士季,你可真是骗得我好苦啊——我足足睡了一个月的地板诶。”

钟会盯着书页,似是随意地答了句:“是你自己‘高风亮节’地提出来的啊。”声调却略微有些不自然,暴露了他一时还平静不下来的内心。

“我这不是怕吓着上辈子的你么……”姜维的声音里满是委屈。

钟会却只是哼了一声:“你自己最清楚,要吓早吓着了。既然你这么想当正人君子,那我给你机会,接着睡地板吧。”

 

姜维闻言开始星星眼卖萌装可怜:“士季~~~”

系统提示:您的技能失效……好吧,因为钟会根本不抬头来看他。

姜维只好退而求其次:“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床睡啊士季?”

钟会依然专注于书页:“嗯……看我心情,和你表现。”

 

“好吧……”姜维默默地准备去厨房生火烤兔子。在离开房间之前,他看了看钟会,带着笑意说了句:“不过,士季你的书……”

“我没拿倒!!”急忙认真瞅了一眼书的钟会大声打断道。

姜维一边心里想着自家爱人怎么能这么可爱,一边笑得更欢:“虽然没拿倒,不过你停在那一页上有半个时辰了吧?”

“……你懂什么!我是在研究!研究!”

“好好好,是研究。”姜维满脸笑意地消失在门口。

 

钟会低下头看似愤怒地狠狠翻过一页书,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。新翻开的书页上,一行字跳入眼帘: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

窗外暖阳正好,柳枝在二月的春风中舞动,窗外的小河在阳光映照下波光粼粼,闪着金色。孩子的嬉闹声、闹市的熙攘声远远地传过来,模糊又真切。

 

 

阳光温热,岁月静好。

 

 

-END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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